第173章 摘簪诵真,如来降魔(4k)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那道巍峨的身影重新显现于眼前。
只是这一次,四周天幕不再晦暗无光,让杜鸢得以清晰地窥见其本相。
祂的目光投向杜鸢,由衷赞道:
“你很了得,当真了得!”
法相巍峨,足有二十丈之巨,肩挑三首:一首仅生一目,一首只开一口,唯有正中那颗头颅,与常人无异。
“蛰伏神庙、躲避天宪与劫数的漫长岁月里,我一直在想,可有法门能让我多出一条性命,以承此劫?”
“原以为是无稽之谈.直到我一从属,献上一卷古籍。无心插柳之下,竟让我觅得这‘假相之法’!”
“说来此法与你道家亦有些渊源。若我所料不差,此法当是脱胎于你道家至高法门——‘一气化三清’!”
祂赤足踏地而来,步履所至,地动山摇。
能熬过劫数、存续至今者,骨子里无不刻满“谨慎”二字。
祂更是此中翘楚,以至竟将那残缺的假相之法,推演补全!
“我打碎所有从属的金身,将其尽数炼化为我的假相,再合这西南人道崩乱、天地昏沉的地利之便,便是天宪,也曾几度被我蒙蔽!”
“本以为这历经艰辛炼成的假相,能助我走得更远孰料,未及大展神威,便在今日,被你彻底毁去!”
正如此前所言,祂今日过来,做足了准备!
哪怕各种手段悉数告破,祂也始终握有一张王牌!
说道此间,祂既是称赞又是揶揄讥讽的看着杜鸢道:
“所以,阁下如今作何感想啊?你已油尽灯枯,而我却是毫发无损!”
话音未落,那肩挑三首的法相骤生异变!
“你可知我左眼观气,能锁周天灵机。”
居中头颅慢悠悠开口,声若九幽而起。
话音落处,左侧那仅生一目的头颅便是赫然睁眼,宛如水渊的瞳仁瞬间锁定杜鸢。
这让杜鸢身前护体金光瞬间一窒,继而消散一空。杜鸢本人亦是感受到了某种晦涩之感。
昔年,祂追封安沁山后,便是以一山积累,炼化出了这一门神通。有隔绝修士勾连天地之能。
“你又可知我右口吞声,可凝十方虚空。”
居中头颅再次敕令,语气淡漠,如同宣判。
右侧那只开一口的头颅应声而动!那张巨口猛地张开,爆发出了一种无比低沉晦涩的声音,压过了周边一切声响。
这不仅让杜鸢感受到的那种晦涩难明之感越发做大,还让他御物之术彻底失能。因为此声一出,杜鸢就试着御使远方之物射祂,可却是毫无作用。
甚至连抬手都觉得如在深水之中般满是阻滞之感。
巍峨身影俯瞰此景,心中快意无比。这正是祂加封东极山,尊号“三山君”时,效法前例,以东极伟力炼成之能!
左右二首神通交相辉映,加之此间为祂辖境,此刻可谓威能倍增!非但隔绝修士与天地交感,更彻底封禁了神祇调动神通的可能!
祂记得在以往,纵使不在自身辖境之内,凭此二法,亦是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如今,祂高踞自身辖境之上,神域加持威能倍增!对手更是油尽灯枯,风中残烛!
这,已是必死之局!
祂无比享受这掌控生死的快感,更乐意看着这倔强的道士在绝望中彻底崩溃!
杜鸢尝试片刻,终是放弃。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这片被神明威压笼罩的天地,眼中流露出一种深沉到近乎悲悯的怅惘。
怎么就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呢?
“哈哈哈哈——!”三山君的笑声如同洪钟大吕,天地间尽是祂那畅快淋漓的狂笑,“终于认命了?知晓自己再无生路了?好!好!好!”
这笑声肆意回荡,彷佛祂已然大胜。
然而,笑声突兀的戛然而止。
因为祂看见,杜鸢在一声悠长的叹息之后,竟未露半分恐惧或癫狂,反而平静地盘膝坐在了那丹炉之旁。
这举动太过反常!三山君巨大的头颅低垂,独目与巨口微微收敛,流露出一种极其强烈的好奇与审视,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俯视着凡尘蝼蚁一次微不足道的挣扎。
“哦?”祂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与探究,“此乃何意?”
杜鸢依旧沉默,只是缓缓从怀中,取出了一物——
半卷残破的佛经!
“噗哈哈哈哈哈——!”三山君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比先前更猛烈十倍的笑声,声浪几乎要撕裂周遭一切“天啊!我的天啊!佛经?!你一个堂堂道门魁首,竟在身死道消之际,掏出半卷秃驴的经书?!哈哈哈哈!!”
这荒谬绝伦的一幕,让祂笑得前仰后合,巨大的法相都随之震颤。祂低下头,死死盯着杜鸢,揶揄与怜悯几乎要溢出来:
“告诉本座,你这道士,此刻捧出这半截佛经意欲何为?”祂故意拖长了语调,做出恍然大悟状,声音里充满了嘲讽,“莫不是要临时抱一抱那西天佛陀的臭脚?可惜啊可惜,怕是连佛祖都嫌你——太迟了!”
杜鸢对那震耳欲聋的嘲笑置若罔闻。他将那半部佛经轻轻置于身前焦土之上,动作平稳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抬眼,看向那巍峨的神明,平静地开口:
“我只是终于明白了,为何会在此间找到这半卷经书。”
话音未落,他抬手轻轻摘下了头顶束发的白玉簪子。
刹那间!
明明周遭被锁死的灵机、凝固的虚空毫无变化,那巍峨如岳的三山君,却骤然感觉心头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让祂慌乱抬头看向四周,直以为是什么了得修士悍然闯入!
可所见却毫无所变。
是他?!
再度低头看去,只见那道人已然褪去长发,变作秃驴。
在观那半部残经,其上赫然只有如来二字彰显于目!
这一刻,一股无法言喻的窒息感猛的攫住了祂!
经文残破只余半阙,杜鸢也就随之而诵:
“菩提心为因,大悲为根本,方便为究竟”
虽未见任何异动,可那股无法言说的恐惧,已彻底摧垮三山君的心防。祂止不住地喊道:
“你不过是临时抱佛脚的道士,你——”
话音未落。
“啊——!!!!”
一声惨叫撕破天地,三山君那只开一目的脑袋,在这一刻瞬息爆裂而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你明明是个道士,你明明是个道士!”
祂并非看不破杜鸢是如何破了祂的神通法相,可正因看得通透,反倒愈发惊恐不解——此真言出自《大日经住心品》,说的是一切力量根源从不是那外在天地而来,而是向内所求的“菩提心”与“大悲愿”!
此法一出,自然破了祂那凭外力表象所困的神通。可一个道士,怎会有这般佛法修为?!
万分惊恐和不解之下,三山君试图先下手为强,无数法宝从体内飞出,祂本身亦是朝着端坐于丹炉之前的杜鸢悍然砸落双拳。
势要一击毙命。
可法宝才出,便见无穷佛光大放,阵阵雷音齐鸣。
只消佛光一照,无数法宝瞬间散华而落,在随雷音一鸣,悍然落拳的三山君便是直接倒飞出去。
杜鸢亦是翻到了下一页念道:
“虚空无相,不碍诸色发挥;法性无边,岂妨万像发挥?”
听见此等真言的三山君再也压不住祂心头惊恐,因为这句真言讲的是法性真如,是在道祂用神通固的不过是“现象界”的虚空。
而此等微末之法,根本绝不了他法性真如的‘空性’!!!
果不其然,念头才是升起,祂那只开一口的脑袋就跟着在剧痛之中轰然炸裂而去!
不对,不对,这家伙不是道士!
这般佛法修为,绝对不可能是道士!!!
他,他,他是青州的那位大菩萨?!
猛然醒转的三山君惊骇喊道:
“小西天,雷音寺!?你,你是在青州的那位大菩萨?!”
杜鸢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翻页,继续口诵真言:
“我觉本不生,出过语言道,诸过得解脱,远离于因缘,知空等虚空.”
真言一出,万丈佛光却隐于无形。可那股压服一切魔障的威压,却攀升至极致!
望着杜鸢眼中再无半分怅惘,只剩明澈觉悟,三山君彻底被恐惧压垮,毫无形象地跌倒在地,拼了命想钻入脚下地脉夺路而逃。
可明明祂是此山之神,神通尊位仍在,甚至此间还是祂的小天地,无论如何遁地,身下泥土都坚如金刚,牢不可破。
惊慌失措地瞥了一眼缓缓起身的杜鸢,祂惨叫一声,旋即手脚并用地向着远方爬去。
那群蠢货都说这位大菩萨修到了地果,可如今看来,这哪里是地果能衡量的?
无穷惊恐之中,祂却始终离不开原地。抬头望去,明明生路就在眼前,却无半分因果能承托祂抵达彼岸!
“啊,啊,啊!”急促的喘息声宛如风箱漏风一般响起。
再回头一看,只见那位佛爷已然迈步而来。
手持白玉簪,如握金刚杵!
怪叫一声后,祂慌忙跪地求饶:
“菩萨爷爷,不,不对,是佛爷爷!您,您这一眼便身持妙觉大位,定是一位佛陀爷爷!您可千万不必为了我这等微末之辈,舍了果位慈航倒驾啊!”
“不值得,真不值得啊!佛爷爷,我求求您为了自己考虑考虑吧!”
祂满心的荒谬与不甘几乎要溢出来,自觉今日步步为营,毫无疏漏,偏偏落得处处落败的境地。
先是假身被一眼看破,再是精心策划的兵灾被生生挡下,就连耗费心血打磨的假相也付诸东流。本想在最后关头出口恶气,可谁能料到——
怎么就,怎么就道爷变成了佛爷呢?!
我知道您是慈航倒驾、普渡众生而来,可既已妙觉成佛,您怎会反过来由释入道?难道竟是为了与您这佛法修为仅能算勉强入流的道士身份相较二脉差异?
您若是持佛陀尊位而来,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前来招惹您啊!
万般言语全都堵在了祂的心头。
除开荒谬难信之外,唯一有着的就是对死亡的恐惧。
看着不断在自己面前磕头求饶,痛哭流涕,全无此前半分威风的三山君。
杜鸢不由得又是长长一叹。
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自己开始也的确没有想错。
这些家伙,只有真的快死了的时候,才会知道错了。
听着佛爷一声长叹,三山君要不是早已成神,修得金身。怕是能瞬间尿了裤子。
只能越发焦急的喊道:
“佛爷爷三思,佛爷爷三思啊,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您今日放了小神,小神定然痛改前非,救苦救难!”
看着这样的祂,杜鸢摇头道了一句:
“你啊,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而已。”
三山君听的浑身一颤,继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丝救命稻草一般说道:
“我是山神,是正经受过封正的山神!按儒家诸位老爷定下的规矩,此地既非三十三天,亦非西天佛国,您身为佛爷,身份尊贵无比,断不能随意诛杀于我!您,您得把我送往文庙受审!”
见杜鸢依旧不为所动,脚步未停,三山君声音都变了调,朝着头顶苍穹凄厉高呼:
“敢问文庙的诸位老爷何在?敢问文庙的诸位老爷何在啊!!!”
“西天的和尚闯进文庙地界随意杀神了啊!!!”
这番言语看的杜鸢越发摇头。
这帮人果然是落自己头上了才会知道厉害。
文庙那边毫无回应,三山君只当是对方隔绝了此间小天地,又转向杜鸢哭嚎:
“佛爷!您就算此刻能瞒天过海,可您这等佛陀尊驾降临此地,文庙迟早会察觉!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神,屁都算不上!我求您为自己想想啊!”
“您犯不着为了我这等腌臜货色,舍弃佛果尊位,更犯不着因此与文庙结下因果啊!”
杜鸢只是摇头道:
“我觉得很值得!”
三山君彻底呆滞。
杜鸢也继而抬手朝着祂指了一句:
“般若巴麻空!”
一瞬之间,金身顿碎,法相顷毁。
这被拉入了小天地中的寒松山亦是在这一刻重归天地。
让山上山下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冲天而起的煌煌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