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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英雄天子(4k)

    “原来如此。”

    点点头后的杜鸢抬手取过那把长刀问道:

    “只是,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男人喉头滚动,继而万分颓然低头道:

    “自然知道,天子屈尊降贵,竖子人头落地。在下.甘心领受!”

    周遭众人噤若寒蝉,那光头大汉更是缩紧了脖子装死,心中暗暗祈祷不停:宰了这厮,那就轮不到我了吧?

    杜鸢轻笑一声后,举起了那把长刀,不等落下。

    一声急呼蓦然响起:

    “还请道友刀下留人!”

    杜鸢眉头一挑,继而心念一动,顺着看去。

    只见堤坝之上,一滩清水不仅漫上了堤坝,且正在扭曲成型,仅仅片刻的功夫,便在众人的惊呼下看见那水团变作了一个长须老者。

    见杜鸢向着自己看来,那水凝而成的长须老者慌忙欠身,迭声道:

    “道友息怒!道友息怒!且莫伤他性命,且莫伤他性命啊!”

    声音重复不停,看来这老者是真的害怕杜鸢给这男人一刀砍了去。

    看着这长须老者,杜鸢心头顿时了然,难怪那光头明明背后根本无人,但这水寨却是给了他异样之感。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猜错了正主。

    杜鸢的视线在二人之中来回挪动,发现这男人也是一脸不解。

    显然他同样不知道这老者的存在。

    待到那长须老者急急赶来。

    他慌忙抬手按住杜鸢手中长刀,连忙说道:

    “道友息怒,此子虽然误入歧途,可也绝非凶煞之辈,断不至于要他性命!”

    老者是真的急了,眼前这青衫客,这群凡俗只知道他是寒松山上的炼丹仙人。

    可却不知,此人可是敢在儒家地界擅杀正神的狠辣角色。

    修为奇高也就算了,胆子还这么大!

    所以他是真怕杜鸢杀心一起,就给人囫囵砍了。

    毕竟和三山君比起来,一个凡俗的性命真的算不得什么。

    就是,我也是三十六天过来的,怎么不记得道家一脉有这般凶悍的真君在列?

    说着,长须老者更是急忙指向堤坝之上正在偷眼看着这边的灾民们说道:

    “道友不信可以前去询问那些灾民,在那匪人过来前,此间灾民可是对这孩子分外称赞啊!”

    见老者又指向自己,光头大汉吓的再也不敢装死的喊道:

    “仙人爷爷息怒,仙人爷爷息怒,小人真的知错了啊!”

    不是要砍那厮吗,怎么还是落我头上了!

    第一次的,光头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仙人爷爷会那般复杂的问他。

    感情背后没人,真不能出来混啊!

    本就没打算杀了这男人的杜鸢,此刻倒是有些莞尔的从那长须老者手中抬起了长刀。

    问道:

    “你和他认识?他,前世是你门人子侄?”

    长须老者眼珠子一刻不敢离开的看着杜鸢手中长刀道:

    “非也,非也,老夫并无门人转世托我去寻。”

    “那是为何?”

    长须老者拱手道:

    “这孩子我看了许久,心性赤诚难得,根骨亦属上佳,正欲收入门下!万望道友高抬贵手,饶他性命!老夫愿倾力补偿,绝无二话!”

    杜鸢看了一眼长须老者道:

    “杀他非我本意。不如这般,我问你几个问题,权作补偿,你看可好?”

    长须老者顿时松气,愿意点头那就好办。

    怎料正欲答话,突然听见那男人喊道:

    “不好,我觉得不好!”

    老者急得几乎跳脚,厉声呵斥:

    “痴儿!性命攸关,休得胡言乱语!”

    男人梗着脖子,一脸不忿与决绝:

    “朝廷昏聩无道,我今日伏诛,是为大义!若苟且偷生,岂非玷污平生所学,愧对圣贤教诲?!”

    老者被他噎得不知如何开口,这就是他看中对方的理由,但不曾想,今日却因此把他给难住了。

    只能转头看向杜鸢道:

    “道友莫要见怪,他太年轻,不懂事,待我回去调教一二,自然就知道是非对错了。”

    “我何须你来调教?我师从古今圣贤!我胸怀天下真理!”

    男人几乎要从地上蹦起来,但却被长须老者一把按了回去。继而对着杜鸢陪笑道:

    “您看,这孩子的确读书读傻了!”

    杜鸢没有回答老者,而是在老者心惊肉跳的注视下,看向了那男人。

    见他满面不忿,杜鸢唇角微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莞尔:

    “这朝廷在西南之事上,确有处置失当之处。然此间乱局,早已非人力所能挽回。故而,尚不至于要喊出‘旧朝换新天’的惊天之语。”

    男人梗着脖子道:

    “怎就是非人力能为了?!若让我来,无需坐那龙椅!只消领一个西南道大都督之印,我便能统筹调度四方粮秣,保西南万民泰平!”

    话音未落,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长须老者已屈指狠狠敲在他脑门上,气得胡子直抖:

    “朽木!痴儿!你我面前这位是什么人,你还看不明白吗?!这西南之地,早非区区朝廷法度所能辖制,已成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的渊薮乐土!你还调度粮草?只怕你刚露个头,便已不明不白地死在臭水沟里了!”

    书生初时还欲强辩,被老者这么一点破,再看看眼前深不可测的杜鸢和这水凝而成的老者,满腔激愤顿时像被戳破的皮球一样蔫了下去。

    好像的确不是人力能及了。

    半响后,他方才低头囫囵了一句:

    “天,天子乃真龙真龙既镇不住天下四方,那便是便是天子失德!不然古之圣朝,何曾听闻此等妖异遍地之事?”

    杜鸢摇摇头道:

    “此言,倒是有些冤枉那位可怜的皇帝了。以帝王而论,他算是做得不错了。”

    神仙鬼怪一类的事情,男人真的无法反驳,唯独这一点,触及了他毕生所学所信的核心!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昂首,用尽全身力气驳斥道:

    “不错?!哪里不错了?!世家门阀盘踞州郡之势依旧分毫未改,之前是什么人把持天下权柄,现在就还是什么人!您说,他那里干的不错了!”

    杜鸢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他道:

    “以如今的情况,你应该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吧?”

    就当下的情况,能够读书,还读出东西的,基本只会是世家大族出身。

    这不是看不起草民,觉得断无寒门贵子,而是时代如此。

    男人微微低头道:

    “我是独山张氏出生,算是勋贵。”

    他对自己的出身十分不齿,不是嫌弃太差,而是嫌弃太好,好到了沾满草民之血!

    每每想起,他都觉得自己往日吃的是民血,穿的是民脂,让他作呕不已。

    “既然如此,为何要反对世家大族把持天下之势?”

    他昂然抬头,朗声而言:

    “勋贵以吸食天下世民之血为荣,我耻也!”

    这让杜鸢看的啧啧称奇,继而对着同样分外满意的长须老者说道:

    “你这眼光,当真不错!”

    屁股坐哪儿就说什么话,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可此人却跳反常理,直达心理。

    难能可贵,难能可贵!

    长须老者十分自得的拱拱手道:

    “这孩子心性确乎让我欢喜,所以您能放他一马吧?”

    “不,不能放,我今日必死!先贤言,大丈夫当死国事也!”

    男人说的分外激动,老者听的也是分外激动,以至于飞起一脚就踹翻了他:

    “都说了你读书读傻了!你只读了皮,你没读出里!”

    被踹到在地的男人还在不断喊道:

    “胡言乱语,我那里错了?而且你还没有回我这狗皇帝怎么就做的不错了?”

    见老者还想要上去给他两脚,杜鸢急忙劝他停下:

    “道友息怒,息怒!少年意气,总是如此。”

    一下子的,双方境地居然反转。

    老者听的长吁短叹道:

    “道友啊,你看看这小子,太愣了啊!”

    杜鸢笑笑没有答话,而是看向男人道:

    “你不是要我答你吗?好,我这就来答你的话。”

    男人顿时来了精神道:

    “我洗耳恭听!”

    杜鸢想了一下,指了指他问道:

    “你可知道,你们这个皇帝开了多少年科举?”

    男人连连摇头:

    “十几年了,我看得出他想干什么,但根本无用,九品中正一日不去,这满朝官位就永远是门阀的!”

    科举之前,世家大族想要什么官位,就要什么官位。科举之后,世家大族还是能够出仕即贵,这科举开了有什么用?

    杜鸢点点头道:

    “对啊,仅仅这样的确不行,所以我再问你,你们这个皇帝的内阁设立了几年啊?”

    “五六年吧,不过是他用来集权之用罢了。这还能”

    反应出了什么的男人瞬间一愣,继而抬头看向杜鸢。

    杜鸢则是徐徐说道:

    “以科举撬动九品中正,提拔寒门子弟为己用,再借势搭建内阁,越过被世家牢牢攥住的三省六部。”

    男人越发愕然,杜鸢也是轻笑道:

    “皇帝是龙椅的主人,但却不是朝堂的主人。所以他需要力量来支持自己。特别是,这个皇帝,我记得是少年登基吧?”

    “是,陛下少年登基时,四海动荡,主幼国疑。”男人下意识接话,声音已有些发颤。

    “主幼国疑,手中无可用之人,便先以宗室制衡世家,再开科举引寒门入局,最后用内阁分三省六部之权。”杜鸢轻轻叩了叩长刀,“一步一步,从毫无根基到把刀架在了天下世家的脖子上。你说,这算不算得‘不错’?”

    回忆着青州安青王一事的杜鸢,慢慢说出了这位皇帝登基后所做之事的核心。

    莫说是他们这边还在和世家门阀共天下的局面,就是换做杜鸢家乡的历代君王过来,怕也没几个能做到他这份上。

    英雄天子之名,确乎无错。

    男人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絮,先前的愤懑与嘶吼,竟在此刻悉数卡在了舌尖之上。

    杜鸢也低头看着他笑道:

    “诚然他可以做的更好,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以啊,莫要苛求!”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沉沉昏黄,语气里添了几分怅然:

    “若此刻当真有位圣天子,能扫平八荒六合,保天下安泰,创万世基业,转瞬之间便让山河澄澈、四海清宁——那如今这位,自然算不得什么,随手丢进臭水沟里也无妨。”

    “可问题是,眼下没有啊。”

    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砸在男人心头。

    看着瞪大了嘴巴的男人,杜鸢又看了一眼装死不停的光头大汉,继而对着他道:

    “再就是,你这书的确读的有点浮于表面。毕竟,你只觉得皇帝能做到什么,却不曾想,很多时候的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就能做的。”

    杜鸢指向心惊胆颤的光头大汉道:

    “比如,在这家伙来之前,你可以在这水寨大展拳脚,一切欣欣向荣,周遭灾民想来也对你万般称赞,可他来了之后,你看看,你还能如往昔一般吗?”

    男人越发颓然的低下头,最后心悦诚服的朝着杜鸢拱手拜道:

    “的确是在下浅薄了!”

    杜鸢摆手笑道:

    “你也不用灰心,你想的都没错,只是你还太年轻,所以才会抓不住根本。”

    男人闻言,喉头越发耸动的看向了杜鸢。

    这让杜鸢好奇问道:

    “可还有事?”

    男人说道:

    “可您不也十分年轻吗?”

    杜鸢瞬间哑然失笑,正欲开口,却突然听见一声似曾相识的‘碰’声响起。

    只见长须老者又敲了他一记道:

    “你个蠢货,先前是你见闻太浅,看不出根本厉害怪不得你,现在你怎么还这么蠢?你都喊仙人了,还能如你所见?”

    说着他更想要指着自己说两句,他都不知道是那年的老黄历了,更何况是这位修为不知道高了自己多少的道友呢?

    “你日后是要跟我修行的,你必须记住,皮肉之相,最是看不出神仙高低!”

    这话让杜鸢有点尴尬,因为他真的和外表一样年轻

    但如今这种情况,显然不能开口解释。

    只好轻笑两声表示知道。

    继而略显羡慕的看了一眼那男人。

    正常来说,他该是和对方这般‘年轻一代’同台竞技的。

    可怎么就变成了和各家藏着的老东西,老怪物打擂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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