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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倒果为因,祸乱人心(5k)

    已然远游而去的杜鸢自然不知道张作景究竟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心血来潮下弄出来的禁字诀,又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他此刻,正忙着给有一批灾民传授乞活丹的炼制之法。

    见他们人人都搓出了那枚活命的丹丸后。

    杜鸢这才满意的指向水寨方向道:

    “前方一路走到乌鳞河上游,能找见一处水寨,内里守将已被我降伏,会让诸位取水而用。”

    正在对着杜鸢不停磕头的灾民们闻言,自然是愈发高兴。

    吃的和水都有了。

    那就能熬过去了!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啊!”

    杜鸢摆摆手让开道路道:

    “还请诸位快快启程吧。这日头终究是毒辣了点,早早找到水源,也好早早安心!”

    不料,围着杜鸢的灾民们却是说道:

    “仙长放心,我们在前面不远,就遇到了一位好心神仙给了我们不少水呢!”

    “虽不敢说宽裕,但支撑着走到您指的水寨,想来是不难的。”

    这个回答让杜鸢有点惊讶。

    “哦,还有这事?”

    灾民们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应和:

    “千真万确!就在前面翻过那座山头,能看见一片干涸的大湖,湖边就立着一位神仙老爷的神龛!每日定时,他老人家便现身施水,救济过往的灾民!”

    杜鸢追问道:

    “真是神仙,而非是善人?”

    他一路行来,所见“神仙”多为祸患,莫说行善助人,便是能不兴风作浪、为祸一方,都已是难得。今日竟撞见一位主动施水济民的好神仙?

    “绝对是神仙!”有人斩钉截铁,“我们大伙儿亲眼所见,那位神仙老爷就是从那尊神龛里走下来的!”

    旁边立刻有人补充印证:“对对对!那神龛瞧着不过半人高,里面竟走出一个活生生的大人来,还能凭空变出清泉净水,不是神仙是什么?”

    这么说还真是神仙。

    难得啊,居然有好人。

    杜鸢听的越发感慨。

    问了问具体方向后,便是打算过去看看。

    走时,灾民还看着日头说道:

    “估摸着这个时候,这位神仙老爷就已经在施水了呢!”

    杜鸢颔首道:

    “那贫道可得快点去看看了。”

    说完,不等灾民们开口说还有点距离,就见杜鸢已经一步迈出,消失在原地。

    看着空空如也的身前,在看着手中切切实实的救命仙丹。

    灾民们无不是感叹着老天爷总算是记着他们这些苦哈哈。

    虽然大旱连年,但也派来了神仙老爷们来搭救他们。

    ——

    那干涸的大湖岸边,一株杨柳孤零零地立着,其下静静坐落着一座小小的神龛。

    此情此景,在这片赤地千里的荒芜之中,可谓分外扎眼。

    不仅是这神龛周围里里外外围满了灾民。

    还因为这颗杨柳是方圆上百里,唯一的活树不说,它甚至还是青翠欲滴,杨柳依依!

    远远看一眼,在这遍地荒芜下,真是一下就知此间大有名堂。

    灾民们则是眼巴巴的看着那座神龛。

    龛内,端坐着一尊木偶。连年大灾早就剥尽了它身上的彩漆,只余下木头原本的枯涩纹理,沉默地接受着这无数道期盼目光的洗礼。

    终于,随着一声惊呼,

    众人齐齐看见那木偶先是微微一动,继而竟从神龛上走了下来。

    眨眼之间,木偶便化作一位身穿锦服、面容和蔼的老者。

    “神仙!!!”

    “求神仙赐点水!”

    “求求您了!”

    饥渴难耐的灾民本不愿多言,然而在这超然的仙神面前,他们几乎榨干了最后一丝气力。

    嘶声呼求着这片死地中唯一能亲手摸到的生机。

    老者看得揪心,却也只能沉声道:

    “老夫自当尽力而为!”

    说罢,便朝那老柳树一招手。只见柳条应声低垂。

    “诸位请对准柳条接水!莫要错漏!这水真的是来之不易啊!”

    众人哪敢怠慢,纷纷高举手中盛水的家什,对准垂下的柳条。

    不多时,滴滴净水当真坠落。

    惊呼声顿时四起。

    老者也看得欣慰,只是看着看着,面庞悄然掠过一丝苍白,身子亦是跟着一晃。虽转瞬即逝,无人察觉,却真切存在。

    待到灾民们接下那宝贵无比的活命之水,老者亦是强打起精神的说道:

    “还请诸位早早离去,我隐约察觉乌鳞河上游还有水在,咬咬牙坚持一二,应当是能够走到!”

    说罢,便是在灾民们的连连膜拜中回到了自己的神龛之上。

    这一次,莫说是早就没有了色彩的神像了,就连神龛都彷佛衰败了几分。

    大旱之年,江河断绝。

    这水,真的难得。

    灾民们没有能力修缮祭拜神龛,只能是磕几个头后,便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此间。

    但也有一些灾民还留在了这儿,不多时,更多的灾民闻讯而来。

    看见来了人,这些留着的急忙喝掉了手里的水。

    离开,还是看不见生路。但留着,至少这口水是切实的。

    而看着这样的人们,新来的灾民之中,一个总是会扶一下脖子的年轻男人,突然挑起了嘴角。

    入夜之后,这男人便找到了最开始留下的那些灾民说道:

    “这位好汉,说几句话可否?”

    对方不愿浪费力气,只是警惕的看了男人一眼后,见只有一人,方才放心的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见状,那男人不仅不恼,反而越发扬起嘴角的说道:

    “是关于那位神仙的!我觉得有点不对!”

    这句话出口,背对着他的人还有旁余几个灾民方才是看向了他。

    对方回头打量了他几眼后,说道:

    “什么意思?”

    男人扶了一下脑袋,眼中满是笑意,口中却全是担忧的开口道:

    “我在想,这位神仙老爷,究竟真是神仙下凡普渡世人,还是说其实妖怪变的呢?”

    灾民当即斥责道:

    “胡言乱语,神仙老爷怎么会是妖怪!”

    说罢,他们便不打算再去理会这个疯子。

    不是神仙下凡,谁还能给他们变出水来喝?

    那男人却在此刻充满蛊惑性的说道:

    “可若真是神仙下凡,为何不干脆无比的呼云唤雨,下一场甘霖呢?”

    几个灾民愣怔着回头望向他。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人也渐渐围拢过来。

    那男人眼中笑意更浓,口中却全然不停,满是忧虑:

    “大伙儿想想,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求不来雨是理所当然,可天上的神仙,难道也会觉得难吗?”

    “就好比京城里的老爷们,一顿饭能吃掉我们几辈子都赚不来的银子!所以,我们会觉得一两银子难如登天,可他们会吗?”

    “不会!他们只会觉得无足挂齿!依我看啊,下雨对神仙来说,肯定也是差不离多少的事!”

    灾民们脸色越发难看。但仍有人迟疑道:

    “许是你想岔了?妖怪.怎么会好心给我们水喝?”

    此言一出,周遭灾民纷纷点头称是。是啊,妖怪不吃人已是万幸,怎还会发善心给他们水去活命?

    怎料那男人脸色骤变,紧张地左右张望,尤其死死盯向毫无动静的神龛。见始终没有风吹草动,才压低声音对众人道:

    “这个嘛起初我也想不通,可后来,我就看明白了!”说着,他招手示意众人凑近。

    灾民们下意识地靠拢过去,只听他满脸惊恐地低语:

    “我我白天的时候,分明瞧见这位神仙老爷,有一刻脸色惨白如纸,眼瞅着就要栽倒!可你们喝了他给的水之后呢?他非但没事,反而瞬间气色红润了起来!”

    此话一出,旁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你你难道是说,他他他.他非但是妖怪变的,那水,那水也是施了妖法的?就为.就为吸走我们的阳气精血来续他自己的命?!”

    男人却矢口否认,连连摆手:

    “哎哟,哎哟,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我只是,只是把我亲眼所见说出来罢了!是真是假,是好是歹,得你们自个儿琢磨啊!”

    说罢,男人便是担忧无比的看了一眼始终没有动静的神龛,继而准备离去。

    可灾民们却拦住了他道:

    “事情是你说的,你必须拿个好歹来!不然,决计不会让你走的!”

    男人假意挣脱,一连数次,见始终不行。

    方才是叹了口气道:

    “好好好,我给个说法。”

    他低下头,继而对着所有人道:

    “明天,他不还是要施水吗?你们啊,别一直盯着那鬼扯的柳条,你们要好好看着他!”

    “要是他始终没有变化,那说明肯定是我看差了。是我这个愚夫以小人之心揣度了君子之腹!”

    灾民们越发靠拢,他的声音也越发蛊惑:

    “但若是真看到了我说的,那诸位,就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最终,他托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后,便是悄然离去。

    此事一出,一夜无话,也一夜未眠。

    所有灾民都在不断想着男人的那番话来。

    待到次日施水的时辰到来。

    灾民们虽然依旧聚拢在了神龛之前,可眼底已经没有了此前的敬畏和渴切。

    反而是多了几分怀疑,多了几分愠怒。

    他们不停的打量着一切可疑的地方,思索着究竟问题究竟藏在何处。

    人啊,一旦先入为主,那么无数的证据就会自己跑出来。继而让他们深信不疑!

    比如,这神仙既然功德无量,为何这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个给他修缮金身?

    比如,既然真是神仙,为何我们完全没听过有这号人物?

    比如——

    那男人亦是站着远处,满眼揶揄的看着。

    那道家真君敢自恃修为在西南为所欲为也就算了,毕竟我们这些山上人,向来讲究一个谁拳头大,谁道理就大。

    他是道家大真人,修为远胜于我,也远胜于家里的老头子。

    那自然是他做的对,我无论如何都要捏着鼻子认。

    可你,你算什么东西?

    你也安敢济民积福?

    你也安敢学那道士?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今日你就看看你是怎么被你救下的这些饥民愚夫活活打碎金身的吧!——

    身穿锦服的和蔼老者并未看出什么不对,他只是继续强笑着说道:

    “好叫诸位知晓,今日的水,应该是能多一些的!”

    昨夜,他奔波地脉各处,终是找见了一处水脉余泽!

    很远,但不是不行。至于所废

    老者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愈发颓败的神龛。

    旋即展颜一笑。

    不碍事!

    可这话不仅没有引来他预想中的欢呼,反而是让众人愈发沉默,乃至于略感惊悚?

    老者不太明白怎么了,正欲开口,可看了一眼那嘴唇都干裂了的灾民们后。

    他又是压下了一切疑问,继而一招手的,让柳条垂落无数。

    “来来来,诸位快些准备盛水吧!可千万不要漏掉,这水真的难得的紧!”

    灾民们心头的不安与怒气却越发汹涌。

    ‘果然!生怕漏掉一滴,便是怕少吸一分我们的精血阳气!’

    但他们还是高举手中盛水之器,对准了柳条。

    见还是一如以往,老者不在犹豫,直接分水而下。他全部心神都集中那好不容易找来的水泽之上。

    全然没有注意到,灾民们的双眼早已没有落在柳条之上,而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随着消弭越发过大,他的面色也终于跟着苍白,继而摇曳不定。

    他立刻强压下这动摇金身的损耗,唯恐百姓忧心。

    ‘既受香火,便当庇佑一方。此乃还报多年供奉之恩!’

    可这勉力支撑的一幕,反倒成了点燃灾民恐惧的引信!

    “看哪!他果真撑不住了!”

    一声嘶吼炸响。

    “是妖怪!定是妖怪!”

    “他在用妖法吸食我们的血肉啊!”

    在老者茫然无措的声讨浪潮中,灾民们气急败坏地摔碎了手中的水碗。

    看着泼洒一地的珍贵泉水,老者急得直跺脚:

    “诸位这是何故!这是何故啊!这水,这水是老夫千辛万苦寻来的啊!”

    如此大旱之年,他又困守一地,他能找来的净水真的是用一点就少一点,那里能如此浪费啊!

    可灾民已然暴怒,再也不顾旁余:

    “你这妖怪,居然还敢蛊惑我们!”

    “来之不易?我看你是心疼自己吸不到我们的血肉了吧!”

    “砸了它的破庙!”

    灾民们汹涌而去,誓要砸碎老人的金身神庙以报大仇。

    看着汹涌而来的灾民们,老人急忙施法抵挡,可所作之事,也不过是用柳条将灾民捆住。

    很快就会被人直接扯开。

    老者本人则是在柳条的护持之下,试图辩驳:

    “诸位,诸位,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们既然说我是妖怪,说我的水有问题,可你们喝了又何曾有过问题?”

    这话不仅没有让灾民们清醒,反而是让他们越发暴怒:

    “还敢狡辩!”

    “你当然不敢一下子就让人看出不对!否则谁还敢来!”

    “别管它妖言惑众,砸了它的破庙才是!”

    群情激愤,老者又不愿意真的伤了这群灾民。

    只能是用柳条尽力抵挡。

    可多日寻水之下,他本就金身萎靡,如今加之灾民众多。

    哪怕仙凡有别,他一个小神也是渐渐坚持不住。

    只能是左右看了一眼后,一下子躲回神位,继而让无数柳条裹住神龛。

    方才是暂时保住了自己的金身。

    看着无论如何用力,都是无法撼动的柳条。

    那男人又似远似近的喊了一句:

    “他守着神龛就说明他跑不了,大家一起收拾柴火,烧了它!”

    众人一听,瞬间云从。

    “对,烧了它!”

    “我不信这妖怪烧不死!”

    看着那些带着满腔怒火而动的灾民。

    男人笑的无比畅快,这么一个侥幸得了天数的后世小神,他虽然随手就能按死。

    但果然还是让这些愚夫亲自动手,最为美观雅致!

    故而他边看,边是指导道:

    “他肯定是和水有关的妖怪,不然不能弄来这么多水施法。所以要把火弄大,最好啊,还是山头上受了十足阳气的干柴来烧!”

    看着神龛之前愈演愈烈的灾民。

    困守神龛的老者万念俱灰。

    他不怕死,因为他早就是个死人了,只是因为生前做了些善事,才被乡亲们尊了这怡水湖的水神。

    所以他才不惜损耗金身也要泽被于民。

    因为他觉得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靠着大家伙才来的。

    在他那极为朴素的观念里,既然是大家给的,自然要还给大家!

    可现在

    万分怅然之间,看着那充满盛怒的灾民们。

    老者不由得想到了日前遇到的两个道士。

    记得那时候,他们说过:

    “如今这光景,你能攒出金身来,可谓十分难得,我们师门可以将你封正!不知你可答应?”

    老者当时大喜,觉得这样就能救下更多百姓了,正欲答应。

    却又听见那两个道人告诫道:

    “只是,得了我们的封正之后,你今后不仅要听从我们师门调遣,还不得再施水救济这些灾民!”

    末了又见两个道士斟酌着说道:

    “因为这乃天数!”

    他想要被封正,就是为了稳固金身,继而好搭救更多灾民。

    如今岂能舍本逐末?

    随即断然拒绝。

    可如今看来,难道答应他们才是对的?

    但是,但是,我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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